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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 我要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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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 我要你。

老張今個兒挺高興,米鋪收工早,老板又發了上個月拖欠的工錢,弟兄們就起哄要去酒肆喝上兩口。聽說隔壁街開了個新酒肆,老板娘還是個頗具風情的美人兒,兄弟們就勾肩搭背去了。

誰知道到了酒肆一看,的確有個老板娘,但卻是個年過六旬的老婆婆,臉上還長了個黑黝黝的痦子,門牙都掉了說話滿嘴漏風。幸好酒還不錯,最便宜的濁酒兩壺只要,比別家便宜了一倍還多。兄弟們美滋滋喝了起來,可還沒到一個時辰,各家媳婦就紛紛殺過來,扭耳朵的扭耳朵,掐大腿的掐大腿,把自家的酒鬼揪回了家。

只有老張留了下來,倒不是因為老張夫綱大振,而是老張沒媳婦,是個老光棍。

說實話,雖然老張對這些懼內的兄弟們嘴上調侃,但心裏還是有些羨慕的。男人嘛,忙忙碌碌一輩子圖個啥,不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嘛。年輕的時候不覺得,只是想自個兒過得快活,可等年紀大了,周遭的兄弟們都有了家有了娃,哪個還能有時間天天來陪他醉生夢死,難免有些孤單。可等他想娶老婆的時候,卻發現,自己連個老婆本都沒存下,自然沒女人願意嫁給他這個窮鬼。

蹉跎了幾年,從小張蹉跎成了老張,也就沒啥機會了。

老張喝了口酒,瞧著窗外的天色,嘆了口氣。

今天的天黑得尤其的早,這才剛過酉時,天已經全黑了,河邊的柳樹在風裏晃來晃去,好像一個個甩著頭發的瘋女人。

他真是想女人想瘋了,居然連柳樹都看對了眼。老張想。

“這位客官,小店要打烊了。”老板娘走過來笑道。她舉著一盞小油燈,燈光又細又長,映著她臉上皺紋亂七八糟的,好像一大張蜘蛛網糊在了面皮上。

老張:“這麽早?”

“客官,今日是朔月,夜路難行,您還是早些回家吧,莫要在路上耽擱。”老板娘道。

“朔月和我有個啥屁關系,老頭子我今天高興,要喝到天亮!”老張大喊。

老板娘笑意倏然一收,“小店恕難奉陪!”她忽的一巴掌扇在了老張的臉上,老張只聽到啪一聲,身體滴溜溜轉了兩個圈,竟是到了酒肆大門外,涼風一吹,他這才覺出臉皮火辣辣得疼。

這個老婆子,竟然敢打他!

老張氣不過回去砸門,可那門就如同被鐵焊上了一般,紋絲不動,砸了半晌,手疼得要死,裏面也沒有半點回應。老張吹了半晌的風,酒也醒了幾分,四下一望,夜濃黑沈,風冷蕭瑟,再加上四周時不時傳來貓頭鷹的叫,很是滲人。

“罷了,老頭子我今兒高興,就放你一馬。”老張撂了句狠話,裹緊衣服快步朝家走去。

酒肆在陵水鎮東,老張家住東郊,沿著河岸走,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到家,可今日,也不知是老張喝多了腿腳不利落還是眼花認錯了路,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,還未到家。放眼望去,堤岸無邊無盡,黑色的柳枝在風中晃來晃去,好像一個個甩著頭發的瘋女人。

老張覺得不太對勁兒,他猛一回頭,發現他竟然還在酒肆門前,感情他走了這許久,竟然都是在原地打轉。

是鬼打墻!

老張激靈靈打了個寒戰,酒全醒了。

“莫慌莫慌,”老張縮著脖子給自己打氣,“人家都說鬼最怕黑狗血童子尿,對對對,我尿一泡,定然就沒事兒了!”

還別說,這老張一輩子沒娶上老婆,到這把年紀居然還是個童男,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。老張解開褲帶站在河邊就要來一泡,可心裏太緊張又被風一吹,全身毛孔都縮了起來,哪裏尿得出來,老張急得又蹦又跳,可越急越不行,恨不得趴在河邊喝兩口水擠一擠。就在這時,他看到黑漆漆的河水裏泛起了一串漣漪,水紋異常怪異,不是順著河流方向,而是從河中央橫插了過來,仿佛一條看不見的大魚藏在水面下,悄無聲息游停在了老張腳下。

老張嚇傻了,他一手提著褲子,一手揉了揉眼皮,懷疑自己看錯了。

河水湍急,水波打著旋鼓起了一個黑色的氣泡,裏面飄蕩著黑色的絲狀物體,呼一下沖出水面纏住了老張的腳腕。

是人的頭發!

老張嗷一聲,嘩啦啦一瀉千裏,裹住他腳踝的頭發倏然收回,發出詭異的慘叫,仿佛無數細小的蟲子被火炙烤皮肉綻開的聲音。

“鬼啊啊啊啊啊啊!”老張提著濕漉漉的褲子一路狂奔,他這輩子都沒跑過這麽快,樹影從眼前飛速後移,柳樹枝在他臉上狂掃,割破了他的眼皮,血流下來他也顧不上擦,也不知道跑了多久,河不見了,柳樹也不見了,眼前出現了一片黑漆漆的樹林,黑色的樹杈紮入天空,刺下黑色的光來。

老張急促呼吸著,感覺胸口好像塞了個破風箱呼哧呼哧作響,他不敢回頭,體力已然用盡,只能拖著腿拼命向前、向前,突然,他看到了隱隱跳動的火光。

有人!有救了!

老張大喜,嘶啞大喊:“救——命——”

樹影唰一下散開,一棵蒼老的槐樹出現在眼前,樹上晃晃蕩蕩吊著一條白色的衣服,老張全身僵住了。

他看清了,那不是衣服,而是一個穿著白衣的人,有頭有腳,風吹起來,一條紅色的東西呼啦啦飄起來,忽然啪一聲斷了,糊在了老張的臉上。

濕漉漉的,還在微微蠕動,是半條人舌頭!

這一次,老張沒有叫也沒有逃,他兩眼一翻直接暈倒了,所以他沒聽到在他暈倒之前,有個人在怒吼。

“白煊,別把你那破舌頭晾樹上!”

“我又不是故意的,誰知道這半夜三更荒郊野外的能冒出來個人啊。”白煊道。

十燁額頭青筋咚咚亂跳,蹲身查看。

是個年過五旬的中年男人,胡子拉碴,一身酒氣,兩只手提著褲子,沒系褲腰帶,褲腿在腳邊堆著,□□吊在腿彎處——這個造型還能跑那麽快,估計是常年做體力活的人——果然,手上有老繭,肩膀很厚,體格很好,只是下半身纏繞著一層薄薄的黑氣。

十燁卷起他的褲腳,腳踝處有兩圈青紫色的印記,深入皮肉。黑氣的源頭就是這裏。

“瞧瞧,和我的舌頭沒關系,他是被鬼氣侵入才暈倒的。”白煊提起他的布舌頭聞了聞,皺起鼻子,“好臭的酒味兒。”又把兩截舌頭分別展開,搭在火堆旁邊的樹杈上,一邊烤一邊在旁邊扇風,似乎是想把上面的酒氣扇走一般。

火光一映,舌頭上粗大的針腳清晰可辨,斷口處還飄著幾根線頭,實在有些慘不忍睹,十燁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去,不想再看第二眼。

說實話,他是連白煊都不想看到的,但他一介凡夫俗子想要逃離冥界白無常的魔爪著實有些困難。無論他用什麽辦法甩掉白煊,不出一炷香的功夫,這家夥定會出現,就仿佛在他身上裝了什麽特殊的跟蹤符咒一般。

十燁無可奈何,就索性不搭理他,想著白煊能知難而退。豈料他竟然變著花樣刷存在感,比如,有事兒沒事兒就把他的“舌頭”拿出來曬一曬,而且專挑半夜,專挑晾在樹上,加上他一身白衣,怎麽看都像一只資深吊死鬼。

“你這舌頭平時就不能收起來嗎?”十燁問,“就和你那身衣服一樣。”

十燁口中的衣服,就是白煊變身成白無常穿的高帽長袍,除了上次見他換過一次裝,再沒出現過。

“噓——”白煊豎起手指道,“小聲點,別讓的巡邏的夜游神聽到了,我這舌頭是閻羅殿配發的,損壞了要照價賠償,先瞞著上面把它補好了再說。”

十燁:“難道它還能自己長好了不成?”

白煊:“能修這東西的人神龍見首不見尾,想找他只能靠緣分,我估摸這舌頭橫豎也算個法器,曬曬月亮,吸收點天地精華,應該差不多——”

十燁側目:就這?還法器?

地上的老漢哼唧了一聲,似乎睡不太舒服,十燁卷起他的褲腿看了看,貼了一張凈化符在他腦門上。

白煊一邊給舌頭扇風,一邊仰頭看著夜空,似乎在發呆,又似乎在等待著什麽。夜色中,他的皮膚白得發亮,紅瞳猶亮如寶石,不得不說,他不說話的時候,長得還行。

十燁咳了一聲。

白煊似乎沒聽到。

十燁又咳了一聲。

“他是被差點被孤魂野鬼抓了做替身,逃出來就沒事兒了。”白煊說。

十燁:“你不管嗎?”

白煊滄桑地嘆了口氣道:“你可知冥界有三多三少之說?”

“什麽?”

“三多謂之:規矩多、司部多、頭目多,三少謂之:少問、少做、少麻煩。冥界十殿層層分級,屁事賊多,說的好聽叫分工明確各司其職,說的不好聽就是各管一攤井水不犯河水。游離在人界的孤魂野鬼的管理本就混亂,捉鬼司、功德司、城隍屬都想插一腳,我們鬼吏部還是莫要湊這個熱鬧的好。”

十燁有些悟了:“……鬼也不容易。”

“那是相當不容易,事多法力少,還有一堆指手畫腳的,嗚呼哀哉啊!”

這是白煊又一次提到“法力”,根據他以前的說法,十燁推測,這個法力大約是和鬼差的俸祿掛鉤。

而且,似乎白煊的俸祿不太高。

“我上個月省吃儉用好容易省下點法力,結果為了救某位小道長導致法力赤字,某位小道長還不領情,天天想著甩掉我,我好生難過啊。”白煊嘴裏說著難過,臉上卻是嬉皮笑臉,尤其是臉上的一雙梨渦甚是刺眼。

十燁很想懟兩句,奈何自己嘴笨,想不出詞來,何況此人說的也是事實,噎了噎,最終什麽都沒說。

白煊更樂了,蹭過來道:“我真的很慘啊,你看,我都沒辦法用修覆咒療傷,上次受的傷還在滲血呢。”

說著,肩膀向前晃了晃,白衣之上的紅暈甚是顯眼,上面還貼著十燁的止血符,但似乎效果不佳。

十燁皺眉,這止血咒是他根據古籍所載自創的,用過幾次,效果甚好,怎麽到了他這兒卻是沒用,難道是此咒不適用於冥界之人?

十燁唰一下揭下止血咒,白煊一怔,抱著胳膊嗷嗷大叫:“啊呀呀,好疼好疼好疼。”

十燁:“……你傷的是右肩膀,抱著左胳膊作甚?”

白煊又抱著右胳膊打滾,“疼疼疼,哎呦我暈血,哎呦呦我不行了——”

十燁咬牙,把止血符揉成一團扔到火裏,火光啪一聲躥上了三尺多高。

白煊停了叫喚,又挪過來。“你生氣了?”

十燁不吭聲。

“我早就好啦,不信你看。”白煊飛快掄胳膊,可還沒掄幾下,突然倒吸一口涼氣。

“你到底要作甚?”十燁問。

白煊:“啊?”

“你跟著貧道,到底要作甚?”

“我說了是順路嘛,所謂大路朝天各走一邊——”

“你當我傻嗎?”十燁轉頭,靜靜看著白煊道。

火光下,十燁眉骨清俊,一雙眼瞳清如碧波,是萬中無一的凈目,能看穿世間所有的魑魅魍魎。被這麽一雙眼睛盯著,縱使厚臉皮如

白煊,也有些扛不住了。

白煊清了清嗓子,坐直身體,正色道:“我要你。”

十燁心臟猝停半拍。

雖然早就猜到了,但親耳聽到白煊這麽說,他還是——他也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——仿佛心裏多了一點東西,又仿佛少了一塊什麽。

“你是要我的命吧。”十燁道,“就和陳繼祖、陶景一般,只要勾了我的魂,你便能漲俸祿。”

白煊笑了,兩個梨渦盛著火光,亮晶晶的,“沒錯。”

他笑得那般坦蕩,仿佛將夜色都照亮了。他這般表情,居然是盼著自己死,十燁恍惚了一瞬——似乎,死也沒什麽不好。

“你打算什麽時候勾我的魂?”

“根據生死簿的記載,還有些時日,不急。”

“為何不等我死了再來。”

“你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高功德值魂體,我怕被別人搶了去。”

白煊的表情很是正經,還帶著點小緊張,仿佛真的怕他被十燁被搶走了一般。

十燁嘴角微微動了一下,他覺得有些好笑。從小到大,他都是可有可無的活著,想不到臨死居然還成了香餑餑。

“若我不跟你走呢?”十燁問。

白煊噌一下坐直,瞪大眼睛,“你可是有什麽執念?”

執念?想吃肉算嗎?十燁想,可惜他也不知道,這算不算他的執念。

“你有什麽執念一定要告訴我,我一定竭盡全力幫你完成。”白煊握拳道。

“我——”十燁話到嘴邊,轉了個彎,“陶景前輩的囑托,我必須完成。”

“哦,這個啊,好說好說。”白煊松了口氣,拍了拍十燁的肩膀,“放心,我幫你,很快就能搞定。”

十燁有些詫異。白煊莫不是覺得消滅數萬怨晶要比猜一個人執念簡單的多。

“我一人足矣,無需他人相助。”十燁道。

“哎呀,你別嫌棄我窮啊,很快我的法力就到賬啦。”白煊指了指頭頂道。

十燁順著他的手指望去,黑夜如墨,無月無星,夜風吹過,樹枝刷刷作響。突然,吱呀一聲,空中浮現出兩扇紅色的小門,大約只有手掌大小,門板上掛著青色的門扣,吱扭扭開啟,裏面探出了一團黑乎乎的小東西。

它似乎在尋找什麽,東邊瞅瞅,西邊看看,有些猶豫,磨磨蹭蹭地不肯出來,白煊可急了,忙招手道:“這兒呢!”

黑乎乎的小東西轉過頭,嗖一下鉆出小門,乘著夜風嘰裏咕嚕滾到了白煊的腳邊,搖搖晃晃穩住了身體——是個圓墩墩胖乎乎的黑影,和小娃兒的拳頭差不多大,周遭輪廓有些模糊不清,看起來毛絨絨的,表面還長了兩只眼睛,好像兩只紅豆嵌在毛團裏。

它背著青色的藤編箱籠,頂端還有個精致的遮陽棚,兩條長長的背帶拖在地上,尾端泛著美麗的白色熒光。

十燁:“……這是什麽……鬼?”

白煊根本顧不上回答,白無常大人的臉樂成了一朵花,梨渦都要紮到骨頭裏去。

“小游游,辛苦啦,快給我瞧瞧這個月的俸祿是多少哇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小劇場

十燁:感覺沾上了一個狗皮膏藥,鬧心

白煊:感覺搶到了一個金元寶,開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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